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-《出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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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而事先被李子衿打过招呼的渡船伙计,一直坚守在练功房门口,非但没有屈服于那两位纯粹武夫的淫威,还尝试着不断劝阻两个武夫不要大声喧闹,干扰练功房里的李子衿修行。

    “两位大侠,您们就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了,里面那位公子,的的确确是付了银子的,咱们春江渡船的练功房,向来是有规矩的,只要付了银子,那么一日之内,不论客人在里头呆多久,都不能赶人家出来。您二位不妨先回房休息,等那位公子出来之后,小的会专程上楼通知您们······”渡船伙计抹了把额头的汗,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,面对两个体格精壮,牛高马大的武夫,有些底气不足,讲话都不敢大声了,怕被那二人迁怒于自己。

    年长一些的武夫朝门口走了几步,故意以很大的声音嚷道:“我们也没赶他出来啊,不就是在这耐心等待么,怎么,哥俩说话的声音大些都不行了,你们春江渡船还有不能大声说话的规矩,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?”

    红韶看不过去,帮那渡船伙计说了句:“现在分明是你们欺人太甚,明知道我师兄在修炼,你们还故意在外头吵吵闹闹打扰他!连先来后到也不分了么,到底讲不讲道理?”

    “道理?老子就是道理。”年轻一些的武夫不耐烦地瞪了那个白衣少女一眼,“大哥,算了,别跟这毛头丫头废话了,咱们直接进去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便伸出手打算推开门,渡船伙计惊恐地看着那只手,想要出手制止,却又无法鼓足勇气,最后只能小声说道:“两位大侠,你们不要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“给老子滚!”年长那位武夫一巴掌将渡船伙计拍开,摔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你们干嘛平白无故打人?”红韶直接拔剑出鞘,拦在两个武夫前头。

    “哟,这小丫头还打算跟咱哥俩动手。”年轻武夫笑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,是瞧不上人家小姑娘的‘功夫’?小心被别人的花拳绣腿砸得你嗷嗷求饶啊。”年长武夫笑容玩味。

    年轻武夫会心一笑,“大哥是小看老弟我的‘功夫’了,到底谁嗷嗷直叫,还很难说呢。”

    两人也没说什么污言秽语,偏偏听在红韶耳里,不太舒服。

    显然没把那个白衣少女放在心上的两个武夫,无视仓颉剑,随手弹开剑身,打算推开门。

    “不准进!”红韶递出极快的一剑,快到那名武夫都没有反应过来,只是有些胆小的少女是闭着眼递剑,不敢去看,所以这一剑歪歪曲曲,只刺穿了一位武夫的衣衫,与那人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可即便是没有伤到他,那武夫仍是暴怒不已,嘴里怒骂一声,反手就运转武夫真气,一拳砸向少女的面门。

    红韶刚才那一剑,仅仅是想要刺伤他,然而这人一拳,是冲着一拳砸死少女的目的出手的。

    下一刻,那势大力沉的一拳,没有砸碎少女的脑袋,反而落在另一只拳头上,出拳之人瞬间闷哼一声,感觉像砸在铁块之上,猛地缩回手,右手此刻还微微发抖,火辣辣地疼。

    一个青衫少年,身后背剑,面无表情地挡在那个白衣少女面前,同样缓缓收回拳头,只是神色极为从容,要比那名武夫气定神闲多了。

    “师兄。”红韶有些委屈,但为了不让师兄担心,她立刻就换上了熟悉的笑容,委屈的神情只在李子衿眼中一闪而逝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少年微笑道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,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两个纯粹武夫,“就是你们,欺负我师妹?”

    方才已经跟少年互换一拳的年长武夫活动了下筋骨,只觉得自己是一时掉以轻心才略输那臭小子一筹,此刻有所准备,他自然打算好好“敲打敲打”眼前的青衫少年。

    李子衿没有出剑的打算,看着那个沉默着朝自己走来,且来势汹汹的武夫,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:“刚才,你动了杀心是吧?”

    那武夫懒得回答这样“无聊”的问题,已经脚下发力加快脚步一个猛冲过来,欺身而近,一拳砸向少年胸口。

    这一拳比他挥向那个少女那一拳更加凶猛狂暴,乃是使上了祖传的独门拳术,能够爆发出十二分气力的凶狠一拳。

    然而对方竟然不躲不闪,也不出拳出剑阻拦,只是任凭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!”武夫满眼惊愕,不敢相信地缩回拳头,看着自己的拳头,又惊疑不定地望向那青衫少年。刚才这一拳,他使上了全力,并且提前就做足了准备,自己身为三境武夫的强力一拳,更运转了祖传的拳法,打在那少年身上,居然如同砸在了棉花上,不痛不痒?

    “免得你不服气,让你三招。你还有一拳的机会。”李子衿“善意提醒道”。

    他就站在原地,等着那人出拳。

    踏入培元境以后,并非使李子衿的体魄强健如此,而是能够使炼气士运转识海内的灵气,并且将它们凝聚到一个点上,形成如同山水法阵一般的灵气屏障。

    这样的灵气屏障,可以抵挡境界不如自己的炼气士、武夫的攻击。

    刚才那位武夫之所以感到自己砸在了一团棉花上,便是因为李子衿在他出拳之时,如同变戏法一般凝聚灵气屏障,完美拦下那人拳头。伴随着炼气士境界的不断拔高,这灵气屏障所能形成的范围也就越大,能够以点扩大到面,最终还能覆盖全身,如同一件仙家法袍,刀枪不入,水火不侵。

    而之所以说出让他三招这样的话,不是李子衿骄傲自大,而是他要给自己和对方一个公平的理由。

    一个可以不让自己心中留下负担的理由。

    下一拳之后,他会回敬那名武夫,把那武夫打算砸在红韶身上的那拳,完整地还给对方。

    而且要加倍奉还。

    那位年长的武夫已经有些心生退意,可没想到年轻一点武夫看不下去了,嚷嚷着“大哥,咱们别跟那臭小子讲什么武德和江湖规矩了,一起上,打得他满地找牙!”

    自己和他联手,确实有机会拿下这臭小子,毕竟他的模样,至多十六七的年龄,境界能够多高?撑死了比自己高一境,那么两个打一个,还是有不少胜算的!

    两个武夫果然一起出手,半点江湖规矩也不讲。红韶颇为担忧,也想出剑助师兄一臂之力,然而李子衿只轻轻将她拦住,嗓音柔和道:“看着就好。”

    当李子衿这样说以后,红韶便果然收剑入鞘,她相信师兄。

    在场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看客,等着瞧好戏。扶摇天下从来不缺这样的“看客”,不在乎谁错谁对,也不在乎谁有理,谁没理。

    他们只想站在旁边,隔山观虎斗,最好是下头打个两败俱伤,越惨烈越好。因为那样,他们才能看的尽兴。

    人和人的情感,总是不相通的。

    渡船伙计在李子衿出现的时候,就已经赶紧离开,去向渡船之上的管事通报了。他是站在这位山上仙师这边的,可他只是个凡夫俗子,无法对李子衿产生实质性的帮助,只能去喊人。

    两面武夫迎面而来,李子衿侧过身,躲过一拳。

    “三招了。”少年收敛笑容。

    你们想要不讲江湖规矩,不讲武德,是么?

    正合我意。

    李子衿终于出手,运转阁老教的身法,以鬼魅般的速度消失在原地,瞬间出现在其中一位武夫身后,连出好几拳,猛砸那人后背,将其击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大哥!”年轻武夫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眨眼间便将自己大哥掀翻倒地,哀嚎不已。他横腿一扫,想要扫翻李子衿,却被少年轻描淡写地跳开躲过。

    李子衿微微躬身,犹如箭矢激射而出,一把捏住年轻武夫的脖子,带着他一起消失在原地,还顺便路过另一位已经倒地的武夫,将其一把抓住,三个身影快速来到船板边缘。

    “踩碎他们的骨头。”

    心湖里,有个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少年抬起脚,在年长武夫的不断摇头中,一脚踩下。骨头粉碎的声音伴随着那名武夫的惨叫声一起响起。另一人同样没有幸免。

    “把他们扔下去喂鱼。”

    心湖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。

    李子衿红了眼,抬手各自抓起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,双手悬停在船板外,只要一松手,两个武夫便只能葬身白龙江。

    这一刻,少年回想起了初次登上仙家渡船时,那位鲲鹏渡船之上,名为公孙博的渡船管事,随手将那位炼气士扔下渡船的情景。

    当时在他心里,觉得对方不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。

    可时日今日,李子衿不禁觉得,有些人,真是无药可救,不杀他们,难道留着等他们以后祸害别人么?

    更不用说,这两人之前还打算对小师妹痛下杀手,他们该死。

    杀坏人,就等同于救好人。

    所以他忽然开始赞同起隋前辈的剑法来了,只管出剑,别管善恶,挡路者死。

    这样的声音,逐渐有些盖过了恩师谢于锋的“出剑先问心”。

    在李子衿即将放手的前一刻。

    身后传来惊呼声。

    是一位中年男子,春江渡船管事,他高呼道:“手下留情!他们二人罪不至死。”

    李子衿没有松手,也没有将那两个武夫放回船板上,而是反问那位渡船管事,“罪不至死?他们只是没有对你出手而已。”

    渡船伙计小跑着赶到,中年男子指着他,说道:“鄙人姚阳秋,是春江渡船的管事,田丰刚才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,这件事的确是他们二人做得不对,既然是咱们春江渡船的客人,我代他们二人向公子道歉,公子能否卖姚某一个人情,是需要赔偿或是怎样,咱们都可以商量的,只是能否请公子,先将他们兄弟二人放了?”

    与姚阳秋完全相反的声音,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渡船客人,他们嚷嚷着“扔下去!扔下去!”

    姚阳秋听见那些声音,烦闷不已,转身朝楼上的客人们作揖,缓缓说道:“诸位,姚某恳请诸位安静片刻,此事关乎人命,不容儿戏,希望诸位贵客莫要在这紧要关头继续火上浇油了。试想一下如此此刻命悬一线的是你们的亲朋好友,那么诸位还能笑得出来么?”

    场面的确安静了不少,虽然依旧有人不知好歹,但最少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。这也让姚阳秋终于能够好好跟李子衿开始聊聊。

    两个武夫也终于在生死之间,开始求饶。

    李子衿闭着眼,思绪杂乱,既有那不知是谁在心湖上不断催促的“扔下去”,也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此前所说的那句“李子衿,守住灵台清明。”

    少年纠结不已,心中的道理,已经开始打架。

    一面说,把他们扔到江里,不就成为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,视人命如草芥了?

    一面说,留下他们一条命,出剑问心,难道出拳就不问心了?

    姚阳秋急中生智,立刻朝那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白衣少女走去,央求道:“这位姑娘,我知道此事因你而起,刚才他们是想伤害你,这是不对的,应该对那二人有所处罚,事后姚某会在下一个渡口赶他们下船,并且安排人羁押他们去官府。郑国有律法可以处罚恶人。他们的确有错,可那位公子如果把他们扔进江里,也是错的。不能因为他人的不对,自己也跟着不对。况且我看,那位公子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,否则刚才就不会因姚某一句话停手了,姑娘,能不能麻烦你,替姚某劝劝他。姚某在此拜谢姑娘!”

    语毕,姚阳秋朝一位年纪远小于自己的少女,深深作揖,姿态放得极低。

    他知道那位青衫少年剑客,此时此刻大概也只能听得进去这位少女一人的话了。

    红韶到底是善良的,虽然厌恶那两个武夫,却谈不上恨,之前不敢劝师兄,是她怕劝了以后,师兄就会不喜欢自己了。可是眼前这个姚先生,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自己,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,卑微到了泥土里。

    少女于心不忍,一只手扶起他:“我试试。”

    她也不敢保证什么。

    红韶走到师兄身边,看着神情复杂的李子衿,试探性地问了句:“师兄,那位姚先生说,他们的确有错,但如果师兄将他们二人杀了,那么师兄也······也有错了。姚先生说师兄不该因他人的不对,就让自己也‘不对’。”

    少女聪慧,拣选了姚阳秋言语中,极有分量的两句话转告李子衿。

    确有奇效。

    此时,出剑先问心的道理又占据了上风。

    李子衿忽然想起自己在洪州城,与姬无双的一番夜谈。

    他对她说:“我想消除天下人,对于剑修的偏见。”

    想到这句话后。

    少年心湖中的“扔下去”,和耳边的那些“扔下去”,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李子衿在众目睽睽之下,将两个武夫抓回来,随手扔在船板上。

    那么,消除世人对剑修的偏见,就从眼前,就从脚下开始。

    当李子衿内心诞生这样的念头之后,此前所有的一切惊惧、疑惑、愤怒、暴躁,统统化为虚无。

    心湖之上的那个神魂,面带微笑。

    再无纷纷扰扰,可以扰乱少年心神。

    天清地明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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