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道如此小-《出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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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方才那姬无双眼看着都快要掉下眼泪来了,他一眼就瞅着不对劲,李子衿最怕这个,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,想着那就陪她出去走走。

    绝不能走太久了,就走半炷香!

    怀揣着这样的心思,少年和女子,夜里漫步于洪州城的街道之中。

    尽管李子衿不情不愿地出来,可在姬无双问他,咱们往哪儿走的时候。少年径直选择了往城北去的方向,那是韦府的反方向,他知道城南梨花巷韦府那边,有姬无双极其痛苦的回忆。

    虽然少年不明白,被那黑碗、法阵剥离生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,可他好似生下来,就能够对他人产生共情,知晓别人的喜怒哀愁,不愿轻易触碰他人的伤口。可以由衷为朋友的喜悦而喜悦,也可以对素不相识之人的苦难感同身受,加以怜悯。

    用谢于锋的话来说,李子衿天生就是练“共情”剑法的料。共情是一种天分,并非人人都有。

    对世间万物产生共情,才可以真正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,去做一些极其艰难却又不得不做的抉择。

    譬如,杀一人以利天下,只消看做抉择之人,究竟是将自己放在“一人”之中,还是“天下”之中。

    两人漫步走到洪州城北边,由于夜里不能出城,所以他们最多在边缘地带逛逛,不能够到城外去了。

    姬无双有些遗憾,原本她是想跟这位李公子,到城外那片梨林去看看呢,听闻冬末春初之时,洪州城外的月牙泉,漫山遍野的梨树都会开花,景色宜人,最适宜······最适宜跟心上人一起观花景,聊心事了。

    不曾想,李子衿瞥见洪州城城墙下,有一截阶梯可以登上城墙,少年忽然来了兴致,加快脚步走向城墙下。

    无须言语,姬无双自然跟在他身后,只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,

    城墙之下,有两位守夜官兵,瞧着年纪不大,十七八的模样,未及弱冠。两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,正在谈天说地,打发百无聊赖的守夜时光,避免自己打瞌睡。

    看见李子衿和姬无双朝这边赶,其中一人忽然止住言语,跟身旁那位同僚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后者立马起身,微微皱眉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这么晚了,到城门这里做什么?”

    一般情况下,洪州城的官兵不会对百姓如此戒备,只是那青衫少年,身后背着把剑,虽然郑国朝廷并未颁发禁武令,但面对这些行走江湖的剑客,官兵们一向不太待见。

    毕竟最爱惹事的,就是这些江湖中人。

    时常有人,仗着自己有点本事,目无王法,不是肆意出剑,就是肆意挥刀枪戟的,可能这样的人,还会口口声声打着“替天行道”、“劫富济贫”的口号,站在所谓正义的一边,以“侠客”自居。

    每次惹完事,就需要官兵们去收拾烂摊子,说不得还要因此负伤或是身死,毕竟官兵就只是官兵,而剑客,却有可能是那山上炼气士之中的剑修,要是倒了八辈子霉运,说不得还能碰上难得一见的“剑仙”,那边真的是前去送死了。

    所以两个待在城门下守夜的官兵,都对那青衫背剑的少年剑客,没什么好脸色。

    李子衿倒也不介意,只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登城阶梯,笑问道:“两位大人,我们是住在城西韶华酒馆的客人,夜里出来散散心,想问问你们二位,现在还能登城么?”

    其实根据郑国律令,严格意义上来说,只要不是战时,那么平日里哪怕是夜半三更,有城中居民想要登上城墙,自然没有问题。

    只不过,李子衿恰恰是个剑客。

    而郑国的官兵,又恰恰对于剑客有偏见。

    其实不止是郑国官兵,甚至不止是郑国人,其实扶摇天下人,尤其是凡夫俗子,对于剑客、剑修,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偏见。哪怕他们面对剑仙,会低声下气,会阿谀奉承,可打心眼里,依旧有不少人不喜欢,或者说是厌恶剑修。

    譬如在不夜山,当时那个假冒农家外门弟子的姜襄,就曾向李子衿坦言,他最烦一些个整日把自己是剑修挂在嘴上,好像有剑修这么一层身份,便高人一等,可以横着走,无所顾忌,为所欲为了一般。

    而偏偏这样的人,剑术还稀烂,丢完人现完眼之后,别的本事没有,向长辈告状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。

    那才是真的教训完小的又来个老的,教训完老的又来个老不死的。

    这样的家伙,把用剑之人的名誉都给糟蹋完了。

    他们才是天下人看不惯剑修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可世人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深入了解你是怎样的剑修?

    多数人,翻一本书,就看一层皮毛,莫说深剖其骨了,就连血肉都不愿意花点功夫去瞧瞧。

    做一件事,就完全靠“惯性”,只有抡起膀子的第一刻是有力的,再往后,全是余劲。那些余劲,就如鸿鹄州的香火一般,只会越来越少,最终完全消失。

    看一个人,就只凭第一眼便在心中认定那人是好是恶,哪有心思和功夫去听人解释,就事论事,更是不可能的。当人眼中有了偏见,一切言论在那人眼中,皆是借口,是掩饰。

    姜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都已经极其有所保留了,毕竟他没有告诉李子衿,自己剑挑过许多宗门的祖师堂。

    身为剑修,姜襄看不顺眼很多人,但是迄今为止,只剑挑过那些剑宗的祖师堂,对于炼气士中其他分支的山上宗门,便是遇见他瞧不顺眼的了,姜襄也懒得管。

    可能是对方不配让他出剑。

    也可能是他觉得身为剑修,不打剑修就有些欺负人。

    还可能是一种更为伟大的愿景,只是姜襄不说,便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“不能上了,赶紧回吧。”另一位官兵不耐烦道。

    李子衿嘴角抽搐,他会有此问,真就是完全出于礼貌,看见有两个守城官兵恰好在此,那么自己即便想要登上城墙,先与对方打声招呼,算是礼数到位。

    其实他方才在翻阅那本“鸿鹄典”之时,恰好就看到了郑国律令,连带着把金淮城和洪州城两座城的律例也一并熟悉了遍,自然知道自己和姬无双是可以登上城墙的。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被这两位官兵严词拒绝。

    姬无双赶过来,犹豫片刻后向前一步,说道:“据我所知,只要非是战时,郑国所有的城墙都是对民开放的,而且立春之后,更是鼓励城中百姓登城墙踏青,现在非战时,岂有不让我们登城之理?”

    身为姬家人,哪怕是旁系血脉,姬无双对于郑国的了解,仍然是不输给任何一个郑国官员,更别说是下面这些最底层的官兵了。

    就算是让姬无双把郑国律令倒着背上一遍,女子也不会有半点含糊。

    李子衿有些讶异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,侧颜倒是与苏斛有几分相似,遥想当时,自己和苏斛初入燕国无定城时,苏斛也是这样站在自己身前,跟无定城的守城将士据理力争的。

    看着姬无双一改跟自己讲话时的唯唯诺诺。少年剑客出乎意料地对这位姬家唯一的后人改观不少——至少,他已经彻底不再一看到姬无双,就想起她之前猛踹自己那几脚了······

    那位官兵被姬无双怼得无话可说,却又不好对一个女子发作,便只能拧头瞪了那青衫少年剑客一眼,呵斥道:“说了不准上就是不准上,你们赶紧回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,两个官兵都将手轻搭在腰间狭刀刀柄之上,俨然一副多说无益,再说就要动手的模样。

    姬无双不退不惧,皱着眉头,正要继续跟他们好好“说道说道”。

    “算了。”李子衿轻声说道,“姬姑娘,既然他们说不行,那可能是真的不行,咱们回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。”姬无双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李子衿摇了摇头,她也只好无奈作罢,只是离开之前,还不忘转过头瞪了那两个官兵一眼,觉得哪有这样的人,半点道理也不讲,分明可以让她们上去的,真是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两人沿着来时的路,逐步往回走。

    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,少年反而不急于赶回客栈了。

    看着姬无双的侧颜,李子衿想起了苏斛。

    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,过得怎么样啊。

    身为剑修,已然如此艰难,要被其实是同类的人族,带着偏见对待。

    那么身为妖,苏斛行走江湖,又该遭受多少横眉冷对,千夫所指?

    在不夜山中,李子衿就已经感受到了人族和妖族之间微妙的关系,比武台上那几个妖族,分明是有实力可以打赢那几个人族修士的。

    偏偏由于在场观看比武的人,有九成九都是人族,而极少数的妖族,还只能幻化人形不敢以真面貌示人。

    所以那些妖,最终选择“惜败于人”,是打不过吗?是没得选。

    起初,李子衿不明白,既然上了台,又不能赢,那还费力气去比试做什么。

    直到他亲眼看见一个人族修士,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交给那只花妖。

    修道不易,妖也需要神仙钱。

    原以为,山上神仙也好,世间精魅也罢,踏上了修行路,从此便可以只望长生,只走大道。

    没想到自己也成为炼气士之后,再来重新审视这一切,才发现无论是人还是妖,还是神灵、鬼魅。

    皆囿于“人情世故”里头,只能走些羊肠小道。

    正如那考榆坊的师师姑娘那句“出淤泥怎能不染?”

    你我从烟火中来,又岂能不染尘埃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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